“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当年燕京大学毕业，我靠借款，才上的协和医学院。”新年前夕，我们坐在京城南隅一座老式楼房内邓家栋教授家的客厅里，聆听这位94岁的老医学家讲述他的一生经历。
“1933年，我从协和毕业，获得美国纽约州大学医学博士学位，留在协和医院做住院医师和住院总医师。
1938年冬到1940年初，我在哈佛医学院桑戴克研究所最有威望的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米诺教授的直接指导下，研修血液学。回到协和后，就专门从事血液学工作了。”邓老回国后在协和医院建立了我国第一个血液专科组，成为我国现代血液学的奠基者。新中国成立后，为壮大我国的血液学队伍，邓老主持举办了多期培训班，培养了一大批血液学专科人才。1956年，邓老奉命到天津筹备组建中国医学科学院血液学研究所，不到一年的时间，血液研究所及其附属医院即正式开展工作。这个研究所至今仍是我国血液学研究的权威机构。
面前这位走过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依旧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回忆往事，他对自己的成就是那样的轻描淡写：“任务是很紧迫的。当时国内的输血管理方面缺乏一套章程，我就带领大家很快建立了血库的采血、配血、血液保管与发放等一整套制度，建议卫生部在全国推广实施。同时研制了代血浆和冻干血浆，很快应用到临床，及时向全国推广。”
“60年代初期，中央政府要加强北京医院的技术力量，于是，我从血液研究所调到北京医院任业务副院长和中央保健局副局长，一直到文革开始。”文革前期，邓老被下放到干校劳动，但他以豁达的人生态度经受了考验。1978年，邓老回到阔别20年的协和医院，以70高龄出任中国医学科学院副院长、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副校长，在这一岗位上，一直工作到1985年。
$$$邓老对我国血液学和内科学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是卓著的，我们目前使用的血液细胞中译名词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等，就是他早年提出命名确定的。邓老以出色的学品和人品倍受后生仰慕，他是早期的中华医学会理事，是中华血液学会的创建者，曾担任卫生部医学科学委员会委员、中华内科学会和中华血液学会主任委员，以及《中华医学杂志》中文版和英文版、《中华内科杂志》、《中华血液学杂志》的主编、副主编等职。他主编了我国第一部血液学专著《临床血液学》，这是我国血液病学的经典著作，目前已再版数次。他所主编的《内科学基础》、《诊断学基础》，也成为我国医学高等院校历年使用的重要教材。
当提到目前医师队伍最需要加强的是哪些方面的素质时，邓老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把手一挥：“最重要的是打基础！”“一个医学生毕业，并不能代表他能做好医生，那只是开始学做医生。医学是无止境的，周总理说一个人要活到老学到老，作为医生，更需要活到老学到老。我现在每天都要读书的！”“我当年在协和做主治大夫时，对住院医师有个不成文的要求，要求他们每两三个月向我递交一份工作报告，总结这一阶段诊疗工作中的经验教训，每个人都要定期回过头去审视自己的工作情况，看看哪些是需要发扬的，哪些是需要克服的，这一阶段和上一阶段相比，进步在哪儿。我会认真阅读他们交来的报告，对于他们自己尚未发现的问题，我会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他们。他们就这样在日常工作中不知不觉地成长进步了。起初有人认为我对他们的要求太苛刻，但若干年后，他们又认为这种严格要求是十分宝贵的经验，对他们的成长非常有益。所以说，做一个好医生，不仅要有医疗的责任感，还要有育人的责任感，这是协和的老传统，一条很重要的传统，我们当年都是这样做的，一代一代相传，才有了百年不衰的协和。”
“邓老，您走过了近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仍然健康长寿，有什么‘秘诀’吗？”邓老一字一顿的告诉我们，最重要的是“宁静致远，淡泊名利，豁达勤俭。”对于他所选择的清贫生活，邓老自有自己的认识：“我和老伴从小受穷，不在乎收入多少。一辈子看病、育人、搞科研，能贡献自己的力量，这就实现了人生最大的目标。‘人生几十年，来无踪去无迹，寄蜉游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一切物质待遇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尽心做事才是生命价值之所在！”这是怎样崇高的生命价值呵！中国协和医科大学现任校长巴德年院士曾撰文称誉邓老是“协和人的榜样，协和人的光荣。”他所表现的高尚的人格和品德是“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协和精神”。其实，他又岂止是协和人的榜样呢，他是所有医界后学的楷模。
记者对邓老说，再有几天，就是新千年的开始，作为亲历20世纪70年医学发展史的医学家，您对21世纪的临床医生们有什么期望？邓老爽快地拿出纸笔，略加思索，挥笔写下苍劲有力的几行字：“一个好医生，应尽量避免误诊误治，要善于总结经验教训，活到老学到老。”
后记：本文曾寄呈邓老审阅，邓老改得很仔细，删除了许多对他一生业绩做客观评价的褒奖之辞。面对这份精心修改的文稿，我们显得如此地渺小。谦逊是人类最重要的美德之一，从邓老身上，我们再一次感悟。
